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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法鼓全集》第六輯 自傳、遊記類|06-01 歸程|第三章 美麗的夢

聖嚴法師

第三章 美麗的夢

把我送掉

起先,我的母親加入了鄉間的觀音會,每年三次法會,由會員輪流著在各人家裡做,大家出會費做為法會的開支,大約有二、三十人,全是女性,年紀並不限制。在我家裡也做過幾次法會,她們不請出家人,唱念都由她們自己來。母親不識字,不會念經,只是跟著念聖號,也叫我們家裡人都跟著念。

我的大哥、二哥與二姊,都是理教會的會員,二姊曾帶我去參加過一次法會,除了念經之外,還聽講道。

理教不是佛教,它是佛道兩教的混血兒,他們供的金身佛老爺是觀世音菩薩,樓上供的他們兩位祖師叫作楊祖及尹祖,殿前也供彌勒與韋陀,主要是禁酒戒菸,入教時授有視為祕密的「五字八戒」。楊祖是明末的人,尹祖是清朝乾隆年間(西元一七三六―一七九五年)的人,最初是一種祕密結社,民國以後,已成了公開的一種宗教團體。(詳細內容請參閱拙著《比較宗教學》第六章第四節)

那時我還小,不懂什麼信仰不信仰,只覺得那種場面的氣氛很好,故在平時頑皮,曾用大張的白紙,畫上一尊佛像(其實只是鬼畫符,什麼也不像),貼在壁上,然後學著念經的樣子,喃喃地自說自話。大人看了,都覺得好笑。

我們鄉間,除了佛教和道教,沒有別的教,故在一年之中,總要看到好多次的和尚和道士,比如死了人啦、做七啦、做週年啦、做冥壽啦,尤其每年一度的七月普度。小孩子喜歡看熱鬧,小孩子的模仿心與好奇心也很強。所以我也常想:能做和尚、道士,該多好呢?

民國三十二年(西元一九四三年),我已十四歲(其實還不滿十三足歲),父母因為家境關係,我的學業,也是時輟時續,並且讀私塾、讀小學,沒有一定,小學我僅讀到四年級,便決定不讓我再讀下去了。

那年夏天,有一位鄰居叫戴漢清,到我家來玩,閒談間問起我將來要做什麼事,我沒有回答,我的母親卻說話了:「我家很窮,子女也不算少,所以我想把他送掉。去年有人介紹他到無錫鄉下做招女婿,那人家倒不錯,有田也有產,可惜那個女孩是啞巴,同時這是我最小的兒子,我也捨不得送掉。」母親接著又說:「這孩子身體很單,讀書倒很用功,只是他投錯了人家,我家培養他不起。將來他長大時,我們做爹娘的也老了,也無法給他娶得起媳婦,看樣子,他只有去做和尚了。」

想不到母親的最後一句話,竟然觸動了那位姓戴的靈機,他連忙追問我的母親:「真的捨得讓他去做和尚嗎?」

「有什麼捨不得的,但也要他自己甘願啦!」母親跟著便以開玩笑的口吻問我:「保康,你想做和尚嗎?」

「當然想做。」我說。但我這一回答,倒使母親楞住了。

母親停了一下才說:「你倒爽快,但還不知有什麼廟裡要你去做和尚哩!」

原來那位姓戴的鄰居,也是南通搬去的,他的老家住在南通的狼山腳下,他與狼山的和尚很熟,每次回南通,總要去看看狼山上的和尚。那一年,山上的和尚正巧託他代找小和尚,因此,他就把我看中了。

跟著,他要我父母先將我的生辰八字開好,給他送去狼山,以便山上的和尚在佛前請示。

我的生辰八字開給那位姓戴的鄰居之後,父母以為是開開玩笑的,所以並不怎麼認真,我卻把它當成了一大喜事,天天希望著好消息的來臨。

夏天過後,秋天來了,那位姓戴的鄰居,從江北回來,果然給我帶來了好消息,並且來得非常積極。他一到我家,便要我把衣物收拾起來,馬上跟他過去狼山做和尚。

這事本已說好了的,但在沒有心理準備的父母聽來,又覺得非常突然了,尤其是母親,甚至要反悔,她以為孩子去出家,總得先讓父母見見山上的老和尚,看他們到底好不好,最低限度也得讓父母給孩子做幾件像樣的衣服穿了去。

但是戴漢清很會說話,他說:「不要緊的,現在只是帶他去山上住著試試,至於出家與否,還不能確定,第一要他住得慣,第二還要師父喜歡。再說衣服,根本不是問題,狼山的和尚是財神,從狼山下來的和尚,等於是從錢山下來的,還怕沒有衣服穿?」

的確,狼山的富名,在南通境內可謂盡人皆知,狼山的香火盛,收入也多。因此,父母同意了。

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,等候戴漢清來帶我去坐船過江,並且在心裡為自己編織起一個美麗的夢。母親給我整理了一包衣物,又料理路上吃的,她看我非常興奮,毫無一點離別的哀愁。於是她對我說:「孩子,你馬上就要去做和尚了,你就一點也不難過嗎?你娘養了你十四年,你就一點也不想念嗎?你捨得你的娘嗎?唉!你的娘實在捨不得你。」她一邊擦著眼淚,一邊又說:「只怪你的爹娘窮,還有什麼話說!」

母親是不大流淚的,我也不是愛哭的孩子,但這時她很傷心,傷心我並不依戀母親,所以她流淚。聽了母親的話,終於我也是在淚眼汪汪的情景下,離開了家!

江南與江北,僅僅一江之隔,南通的狼山與常熟的福山,也是遙遙相對,彼此都可看到山影。從江南的東界港到江北的任家港,江南的十二圩港到江北的天生港,也都只有二十多里的水路,若是天氣晴朗,江南江北,均可看到對面的樹影。狼山是在福山對面,若從江南的四星港到江北的兔子港,那是最近的路途,但因北塌南長,兩邊的港口,均無定址,所以也沒有固定班期的渡船。

那天我們是乘東界港與任家港之間的渡船,這一帶的長江渡船,都是用的帆船,可乘百把人,如果遇到順風,個把小時就可過江,要是氣候惡劣,逆風頂水,航上五、六個小時,也是常事,有時的偏差角度,多達數里之遠,並且老在江心裡畫著曲線。因為我家的親戚,多半還在江北,所以每年都會過江一、兩次。

美麗的夢——至狼山出家

這次渡江,非常順利,僅僅個把小時。但是從任家港到狼山,雖然舉目在望,甚至已能辨出山頂上樹木的高矮,但要到達狼山的山腳,尚得步行兩、三個小時。港口到達南通城裡,一天有兩、三班燒木炭的客運汽車,並且沒有定時;到狼山去除了獨輪手推的小木車,沒有別的交通工具。

我們沒有什麼行李,所以決定步行。沿著長江邊上一直向南行,沿路很荒涼,江北的地質古老貧瘠,沒有江南的肥沃,江南那種綠油油的田野,在江北的江邊是少見的。

我很興奮,我的這次離家,比任何一次出門都感到高興,雖然我已可能不再回家,雖然我已即將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,我卻毫不畏懼,好像我這次離家出家,就是去上天堂。故當我和戴漢清漸漸接近狼山之時,我已把早晨離家時曾和母親相對而泣的情景,忘得一乾二淨。並且一邊走著路,一邊問著山上的種種情形,同時也在幻想著上山以後的生活,那是很美很美的,簡直就是天堂。

到了山腳下,巍峨的殿宇,已出現在面前,而且遍山都是高大壯麗的建築物,那座山門第二進的大雄寶殿,高大得使我不敢相信,要比我家全部的房屋大數十倍,也高了許多倍,我家的房屋如果擺進這座大殿,那就像是玩具屋了。殿內佛像之大,也是從來未見,即使站在殿前,也得仰起頭來,才能見到佛面。殿內的一角,有一個和我年齡不相上下的小沙彌,撞著幽冥鐘,他梳著瀏海頭,穿著長領寬擺的和尚衣,撞一下鐘,拜一拜佛,口裡也在唱著「南無九華山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」,喉嚨清脆,韻律悅耳,超塵脫俗,發人深省。

這一切,都使我神往。我想,我也就要住在這裡了,我也就要和這位小和尚一樣了。

但是戴漢清告訴我,我們還要上山,我們的目的地是在山的最高處,那上面比這裡更好更大更有趣。

遍山都是碧綠蒼翠的樹木,在樹蔭叢中到處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紅牆綠瓦。山路上有碑亭、有神祠、有攤販、有乞丐、有香客與遊客。山勢很陡,山上沒有可供汽車或馬車行駛的大路,只是步步拾級而上的小路,路面的寬度,只能容許三個人並肩通過。如果中途不休息,通常的人約需四、五十分鐘,就可走到山頂,走得慢些,要一個多小時,走慣了的山上道人(工友),挑著擔子也只消二、三十分鐘。

我們到了山頂,進了大殿,首先由戴漢清教我拜佛的動作,然後告訴看守大殿的道人,說我是來山上做小和尚的,要他轉報當家師。

道人進去了出來時,當家師並未跟出來,只對我們說:「當家師請你們進去和大家見面。」

轉彎抹角,走了好幾條甬道,過了好幾個門限,我從未見過這麼多房子的宅第,簡直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,這個新環境給我的第一印象,就是房子太多了。

終於走到了一間屋子,裡面有好多位和尚,有老有少,最老的鬚髮皆白,最少的也有三十來歲,他們有的坐著,有的站著。當我一跨進這間屋子,大家都沒作聲,不約而同地眼光集中在我身上,將我渾身上下打量了一會,才由一位中年的和尚對戴漢清說:「就是他?」

「是的,就是他。」戴漢清回答。

於是那位中年和尚便向我說:「來罷,來認一認人。」他隨即逐一介紹:「這是師太祖,這是太師祖,這是曾師祖,我是你的師祖,你的師父還沒有來。」

戴漢清在旁邊,要我逐一頂禮,但我在這場合之下,已把剛從大殿上學會的頂禮動作,忘得一乾二淨,只得就地叩頭算了。

拾級而上的狼山小徑

狼山這個地方,不是十方制,乃是子孫廟,唯恐子孫在接任住持的問題上發生糾紛,所以由來都是子孫單傳,一個師父,只許有一個徒弟,如果同時收受兩個小和尚,必定是一個師父,一個做徒弟。我的師公與師祖,是同時出家的,但是先進山門為師,所以剛剛出家,就做了師父。這次收受的兩個小和尚,我是徒弟,另外一個也成了我的師父。

但是,很不公平,照理是先進山門者為師,然我先進山門,仍舊是做徒弟。當我上山之時,我的師父尚未上山,據說他的年齡比我大一歲,介紹出家的時間也比我早。事實上另外有個最大的原因是他住在狼山腳下,並與我師祖的俗家,也有一點親戚關係。唯我當時全不知道,只覺得能夠要我出家,已經心滿意足。

偷香錢

當我上山之後,派人叫我的師父趕快上山,但仍過了一個多月,他才姍姍而來。當然,他是很高興也很得意的,因為他能後來居上,他在沒有上山之前的一個多月,就做了師父。

我和師父住在同一房間,雖然口上叫他師父,實際上是兩個小朋友,我們也相處得很好,因為他是師父,他也比我高大,我總讓他一些,他也並不欺侮我,待我很好。只是他的古書比我多,常常弄些古裡八怪的字來考我,使我難堪。

好在他的天資,並不比我好多少,背五堂課誦時,我沒有落後。

但我尚有一個希望,希望把衣服換掉,能夠穿上和尚裝,頭上也梳起一個瀏海頭。可是這一希望,在狼山時始終沒有實現,特別是梳瀏海頭,直到現在也沒有實現。這個希望未曾實現之前,雖然住在山上,仍跟在家之時一樣,天天照應佛前的香火,甚至也有些像小佬(小伙計)。因為我的師祖沒有這個興趣,師祖與我雖然隔了兩代,但他是當家,小和尚也是他帶的,一切均由他負責,其餘的人不會管也管不著。

所好的一點,狼山是有名的富山,山上用的道人很多,出家人不必做苦力,即使是小和尚,也不必掃地抹桌子,除了佛前照應香火,便是念書念課誦。道人對小和尚也很恭敬,他們稱成年的和尚為老爺,稱小和尚則為小老爺。道人都很忠心,有的老道人,和最老的老和尚差不多年紀,他們曾看到一代一代的小和尚上山來,一代一代地做了住持當家,他們始終還是道人,所以不會欺侮小和尚的。老道人的子孫,多半也到山上來做小道人,他們的一代傳一代,多半也是靠著山上生活。

再說我那位小師父,上山半年之後,他的哥哥死了,遺下一個新婚不久而又美麗的嫂子,也不過十七、八歲,於是我的那位小師父,便在他母親與嫂子的勸說下,回家和他的嫂子結婚了。因此,我便升了一輩。不久,我的師祖,也為我收了一個「徒弟」,說來真是有趣。

我在狼山,前後住了不到兩年,但對它有濃厚的情感和深深的懷念。

當我上山不久,便發生一樁趣事:每天的香客很多,每一座佛像之前均有一隻錢箱,如有一大隊香客到了,小和尚為了照顧香客,並照顧香客在每一座殿上所投下的香錢,往往要從正殿,一直送到二山門。有的香客,把鈔票扔在錢箱上面,或者只塞進去一半,這就要靠小和尚幫助他們將鈔票塞進錢箱裡面去。因此,這也正是小和尚偷香錢的最好機會。當時的我,心裡雖想偷錢,可是非常駭怕。但是,有一天的晚上,有一位老和尚(我當稱他太師祖)把我喊去,他問:「小和尚,你來山上幾個月了?」

「三個月。」我說。

「你偷了多少錢?」

「老和尚慈悲,我沒有偷錢。」

「不許說謊,我已在你房間查過,你說,床上枕下的錢是哪裡來的?」

「是我媽媽給的。」

「我不相信。」老和尚將面色一沉,又說:「如你不說實話,明天就送你回家;你說你沒有偷錢,也要送你回家。」

那位老和尚的意思使我很難捉摸。說謊的,要送我回去,不偷錢的,也要送我回去。怎麼辦呢?只好默不作聲,不過那位老和尚馬上又微笑著向我說:「我看你很老實,你不要怕,我實在是說你偷的錢太少。我們七年才輪到一年上山頂,再過四、五十天,我們就要回到法聚庵去了,如果不偷一點錢,以後的六年之中,你拿什麼零用呢?我們狼山的規矩,常住上不發單銀,零用全靠自己,我又聽說你的俗家也很窮,相信也不會有錢給你用。再說,我們狼山,除了香火,既不做經懺,也不易找護法。」

這才使我鬆了一口氣。

老和尚教小沙彌偷香錢,這恐怕是狼山獨有的家風了。當然,主要的他不是當家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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